第54节
乔青嗤一声,还不知道谁遛谁呢:“那么早朝的事儿说完了。”
宫无绝点点头,正要躺下,便见她微微一笑,心底不好的预感瞬间腾起。同时腾起的是越过他落到地面的乔青,在他连汗毛都竖起来的警惕中笑眯眯摇晃着手腕:“走了,早朝还有一个多时辰,正好洗完了澡舒舒坦坦的去敌人眼皮子底下蹦跶。”
你他妈能不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蹦跶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水雾蒙蒙,蒸汽腾腾。
偌大的浴房内,足有百尺见方,淙淙水流从四壁底静静淌入水池,晕出蒸腾的白雾一片暖意融融。乔青眯着眼睛趴在池端,这玄王府应是连同了城郊的一座地下温泉,一路由地底打通引水而上。果然是罗刹太子爷,这一座温泉之奢侈千金难买其万一,当日那十万两银子太便宜他了。
瀑布一般的长发一半轻轻飘散在没过锁骨的水面上,一半蜿蜒在莹润的削肩,发梢滴着水珠缓缓滚落,滑过精致性感的锁骨,淹没在水面若隐若现的雪白倒影之上。在四壁点着的幽暗壁灯之下,极尽诱惑。
可惜,这些宫无绝都看不见。
他正在水池上方背对着乔青蹲着。
没错,蹲着。
两手相连宫无绝要照顾水池里的乔青,只能蹲着。一边听着后面那该死的小子舒服享受的喟叹声,一边黑着脸暗暗磨牙。乔青一掀眼皮,便看见从来威武的玄王爷这副狼狈的样子,嘴欠道:“喂,你真不准备下来,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滚!”
宫无绝半天憋出这一个字。
乔青窝在水里望着上面别扭的咬牙切齿的男人,挑着眉梢哈哈大笑的肆无忌惮:“老子还想说,你下来帮忙搓搓背呢!”
她就知道以宫无绝的洁癖定不会和人同池沐浴的,方才一进来便虚张声势邀请这男人一起,果然宫无绝一口否决,虽然否决时候那个神色有点古怪。乔青没多想,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蹦下了池子。她倒是不怕宫无绝回头来看,就像她说的,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这男人心里傲气着呢,定是没这么无聊的。
乔青想的一半对。
宫无绝倒不是因为无聊。
本来么,都是男人,看个屁!而另一方面,他对这种又被吸引又抗拒的感觉极为厌烦,那个念头被他死死压制着却愈加有破土而出的架势,与其说宫无绝是不想看,不如说他——不敢看。在某些感觉变得明朗起来之前,他自动自觉的杜绝一切诱发的可能。这不过是一时迷途,只要给他时间,总会自己调整过来。
宫无绝这么坚信。
然而脑中不受控制的思绪乱飞,一会儿想着后面那小子定是像只猫一样在水里打着滚儿,一会儿想着那从来妖异的面容在水中雾蒙蒙的潋滟……宫无绝摇头,不知是这浴池内温度太高,还是后面乔青的笑声太噪,他连脑子都是嗡嗡响的。无数个讨厌的小子在他眼前乱飞,宫无绝一挥手,铁链哗啦啦响,后方跟着响起一声巨大的水声。
乔青大大方方从水里站起来,空着的素手一吸,衣服便凌空飞来罩在了身上。
然后,乔青傻眼了。
望着手上套着的铁链,再望望垂在一旁的袖子,乔青欲哭无泪,衣服咋穿?脱的时候她直接以玄气震碎了那件旧的,却没想到这会儿要穿的情况。她正麻爪,前方宫无绝已经不耐烦的回过头来:“好了没有!”
哗啦——
乔青剁了尾巴的耗子一样蹦进水里,水花四下飞溅,她只露出了半个脑袋:“谁让你转过来的!”
宫无绝呼吸一窒。
方才的美景终于落入他眼。
一片雾气蒙蒙中,能见度并不清晰,但这不妨碍宫无绝心跳加速。满池乌黑的发铺展在水面上,他眯眼瞧着她,刚才眼前乱飞的画面成为真实,喉结不受控制的微一滚动。宫无绝掩饰性的一咳嗽,乔青一把水泼上去:“看什么看。”
他嗤一声,对于乔青这举动倒是没有多想,只见她这别扭模样,凶巴巴的吼声明明是色厉内荏。反倒抱着手臂冷笑起来:“刚才谁说让本王给擦背的?”
乔青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嘴贱啊!
她又伏低了一点,确定在这蒸汽之中宫无绝看不出什么,在水下朝池端移了移:“先不说这个,衣服怎么穿。”
乔青正皱着眉思索这紧要大事儿,这铁链不打开,她就穿不了衣服。先不说要在这水底下呆多久这段时间她各种准备什么都不能干,还有个玄云宗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呢。就说总不能到最后被宫无绝赤裸裸的抗去法场吧?眉峰越皱越紧,乔青现在只觉得自己这是没事儿找事儿,大不了十天不洗澡臭死算了,也好过这会儿骑虎难下。
她正想着,便见上面半天没有声音。
乔青一抬头,就看见宫无绝一脸淡定的从衣服里取出了一个东西。昏黄的壁灯配着朦胧的水汽,勉强看出那是一把钥匙……
一把捏在宫无绝的手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钥匙!
乔青眯起眼睛,一字一蹦:“宫无绝,你耍老子?”
宫无绝好心情的笑着,如果不是乔青提出来,他也把穿衣服的事儿忘到了脑后。望着下方那张恼羞成怒的脸,宫无绝原本还带着点心虚的心情就无端的爽,像是一整夜的阴霾被日出驱赶,放出了欢快的小阳光。他这舒坦着,便见乔青对他一笑……
这一笑,极美。
宫无绝不受控制的怔了一怔,随即便是浓浓的警惕。
哗啦——
铁链响动,一道玄气从白皙指尖射向那张讨厌的脸。宫无绝拧身一避,奈何铁链扯动着,脚下一滑,向着池子就栽了下去。原本以他的身手,一撑池壁便能稳住,乔青本也只是出一口恶气而已,就如两人时常的动手。宫无绝一眼瞄到乔青嚣张坏笑的脸,反倒不扶了,也如平时一般朝着水池里的乔青便攻了过去。
乔青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眼看着宫无绝下来,她一脸便秘连连后退:“停战!停战!”
宫无绝攻出的手就那么顿在了半空,他沉入水面,狐疑的望着闪开他八丈远的乔青。什么时候见过这小子示弱?铁链在半空绷的笔直,她如躲闪瘟疫远着他,一双黑眸中凌厉的前所未有,像是他再靠近一步便会拼命一般。宫无绝那刚刚放出来的小阳光,顿时便被乌云给遮了起来,这么厌烦?想起夜里两人还算和谐的畅谈,他冷笑一声,临空把钥匙丢过去:“快早朝了。”
乔青接住,看着也有点反常的男人,试探性的抻了抻脖子:“你耍我一次,扯平。”
他却没了心思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转过身去不再说话。自尊心受挫么?有的。自我厌弃么?也有的。宫无绝难看着脸色弄不懂自己要什么,明明本来便应该如此,他厌她如瘟疫,她避他如蛇蝎,相见相厌的两个人这才是最适合的相处方式。此时想着乔青方才那一避,他心里却被戳了一窟窿,钝钝的疼。
后面乔青望着那座山一样的背影,竟是透出了几分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她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反正宫无绝古古怪怪也不是这一两天。其实即便她多想,也定然想不出个所以然,一个是怕身份拆穿的自然反应,落到了先入为主的男人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钥匙开了铁链,咔嚓一声,乔青穿上衣服朝前游去。
这一声开锁声,落在宫无绝的耳朵里,一下子便如少了点什么。
身边乔青游过,戳他一下:“我上去先,你继续。”
空气中流淌着那少年沐浴过后的清新香气,这香泛冷,如人,即便笑着亦是满眼凉薄。宫无绝看着爬上水池的乔青,直垂脚踝的发丝缠绕在火红的衣摆之外,纤长的背影稍显单薄,那赤着的足的确是小,莹白精巧指如珠贝。
他皱皱眉,直觉自己应是忽略了什么……
乔青一转头,见他神色,脚丫子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心下疾走,她朝宫无绝眨眨眼,直接坐到池边,两腿大喇喇踢踏着水面,水花朝着宫无绝飞溅过去:“要不要老子给你搓背啊?”
宫无绝一挥手,水花便消散在半空,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思绪便被这不着调的德行给掠了去。他也不扭捏,板着脸褪去了衣衫。前方一声口哨欢快的响起,乔青摸着下巴欣赏着美男褪衣,漆黑的眸子从上到下的扫着他,扫过一处,便吹一声口哨,十足的流氓相。
肩,胸,腹,再往下……
本就心情阴郁的男人让她看的浑身烦躁,想起她那男女通吃的破事儿,更是一万个不爽,狠狠皱了皱眉毛。
毫不掩饰的不满射过去,乔青干笑两声,这身材,啧啧啧……最后再扫一眼只着了亵裤的男人某个部位,在宫无绝飞射而来的一道玄气中,一歪头避过,口哨吹的震天响转了过去。
待她一转头,宫无绝的神色便沉了下来。
他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
他沉着脸,飞快的沐浴完毕,这期间乔青倒也没再整什么幺蛾子,等他洗完了澡,换好衣服将两人的手再连在一起。乔青撇撇嘴,还想抱怨个一二,便见宫无绝板着脸朝外走去。
她被一扯,跟了上去。
门口陆峰陆言正候着,见两人湿漉漉的一起走出来,神色诡异的对视一眼,交流一个只有对方才懂的暧昧小眼神儿。还不待说话,便看见宫无绝没有表情的俊脸,今日这一身黑比起往日更是沉暗,周身散发着让人腿脚发麻的冷意。两人条件反射的朝乔青看去,貌似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乔公子,也没人能左右主子的情绪了。
陆言眨眨眼,那意思——乔公子,咱主子咋了?
乔青耸耸肩,她也想知道宫无绝怎么了。一指脑门,半空画了几个圈儿——你们懂的。
宫无绝顿住步子,森冷的眼风斜过来,乔青顿时仰头望天。他冷笑一声继续朝前走,一路上也不说话。
有些情绪,既然明了了,他便需要好好想一想。
*
之后的早朝,没有意外的乔青出现引起了大片的惊呼声。
乔青一路很得瑟,跟着宫无绝进入朝堂丁点阶下囚的自觉都没有,见了往日同僚笑眯眯的跟人打招呼。
两排候在殿上的文武百官齐刷刷低着头,生怕这煞星看到自己。偏偏乔青一个也不放过,这些大部分都在当日医术大考上混了个脸儿熟,挨个儿的聊过去。一路走着的宫无绝也没有喝止她的意思,任她从“最近可好”一直聊到“房事可满意”?聊的两排大臣垂着头抖啊抖,恨不得一头栽地下昏过去了事儿。
“皇上驾到——”
顾公公尖细的嗓子穿过金銮殿,解救下了乔青魔爪下的众臣。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前,宫琳琅一路吊儿郎当的走进来,一眼瞧见乔青,越过所有低着头的百官朝她眨眨眼,再见宫无绝那不怎么对劲的气息,便挤眉弄眼的问——咋啦?
乔青很给面子的眨回去——你家男人你问我?
宫琳琅一噎——谁是他家男人!
乔青瞬间悟了,一扫一旁眼皮子直跳的宫无绝。怪不得这男人这两天神经兮兮,变脸变的比翻书都快,原来俩人崩了。乔青好脾气的原谅了宫无绝,站在他旁边哥俩好一样搭上他肩头,小声道:“你们俩咋了,用不用老子帮帮忙?”
宫无绝一把扫下她的手,动手动脚什么毛病。此时此刻,他连解释都懒的:“先顾着你自己吧。”
乔青耸耸肩,失恋比天大,她忍。
两人之间的互动落在宫琳琅眼里,直觉的感觉自己这好友今日有了点变化。不同于前些日子的迷茫,而是一种迷茫后明了的厌弃。宫琳琅一惊,难道……他想着这些,入了座:“平身。”
山呼万岁中百官起身,还不住的拿眼睛瞄着乔青。怎么皇上竟没对此事有所反应?一个罪臣上殿,这可是天大的事儿!他们朝龙椅上偷偷瞧,宫琳琅还沉浸在宫无绝的事儿里,心里猫抓一样的心急。面上还依旧那副样子,似笑非笑,神色不明,倒是让人猜不出了到底是喜是怒。
总有胆子大的跳出来:“皇上,臣启奏!”
乔青不耐烦的撇撇嘴。
宫琳琅也不说奏,也不说不奏,就这么晾着他。晾到他自己忍不住了,一副大义凛然之姿霍然跪下:“启奏皇上,罪臣乔青竟敢上殿,实乃至国法于无物!”
“哦?”
“以微臣见,当得严惩!”
宫琳琅觑着他,慢悠悠的问:“九日后便是问斩之期,还要怎么严惩?”
那人心中一喜,立即道:“回皇上,乔青之罪行证据确凿,妄图加害圣上实乃滔天大罪。幸好先皇保佑,皇上龙体自有神眷,这等宵小伎俩自是伤不得皇上分毫。然其心思歹毒,置皇上隆恩于敝履,实令微臣等齿寒……”
“等等,”乔青斜这说话之人一眼:“是大人你齿寒,可莫要带上这满朝文武。”
“一介罪臣,自是人人得而诛之!”
“是么……”乔青知道此人,吏部左侍郎,朱行健。其子乃是玄云宗的外院子弟,也就是非正式子弟。从这也能看出,心思敏锐的人不少,不少人都瞧出了这事儿背后的主使,但凡和玄云宗靠上点儿关系的人便来落井下石了。还巧,这人也是太医院中那公子哥的舅舅。她一扫全场,笑吟吟道:“朱大人倒是能代表满朝文武之意,不知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连皇上也代表了?”
朱行健大怒,跪地道:“皇上,微臣绝无此想。”
宫琳琅不语,他便试探的接着道:“微臣乃是从皇上的龙体出发,此人玄气高深,哪怕有玄王爷在侧也唯恐有所疏漏。夜长难免梦多,微臣提议,将这歹毒罪臣即刻斩首!”
“朱大人大可放心,玄王爷看着在下严着呢,皇上面前在下自是不敢妄动。”乔青嗤笑一声,看着这朱行健的脖子,眯着眼睛玩笑道:“倒是有句话大人说对了,夜长未免梦多,大半夜的大人可莫要睡的太沉,否则在下这一介罪臣想找人做个伴儿,大人一睡沉在美梦里醒不过来,啧啧啧……”
朱行健一把摸上脖子,好像已经预见到这记仇的修罗鬼医半夜摸进他房抹了他脖子的场景,惊的脸一瞬煞白。
众人齐刷刷扫他一眼,不知死活。
“皇上……”
“够了。”
宫琳琅一皱眉,本来还想着今天和乔青再演一场戏,看着一边从始至终都不言不语的宫无绝,反倒心里开始烦乱。
一边顾公公观察着他的神色,立即高呼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朱行健颤巍巍的退下,知道这是皇上不愿再提此事,他想破脑子都想不明白到底这罪臣是有罪没罪。到底这罪,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君无戏言,再说还有玄王爷锁着她呢。若是真的,她竟敢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