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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穿之贵妃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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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族
      高静姝在养心殿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见了实验室, 梦见了养的两笼小黄鸡。
      为了培养这些鸡变成近视模型,高静姝给每只鸡都贴上了一对两千度的老花镜片。突然失去视力,鸡仔们开始叽叽喳喳地撞笼子, 用尖细的爪子去扒眼镜上贴着的镜片。
      高静姝眼见鸡们要造反,不由着急起来,拍打着鸡笼道:“不要, 不要。”
      然后就把自己急醒了。
      一睁眼,眼前已是灯烛明亮。皇上正含笑捉了她的手:“好大胆,还敢拍打朕。”高静姝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忍不住哭了:比起在后宫侍奉皇上,她好想回去看守鸡笼啊!
      皇上见贵妃哭了, 倾身问道:“怎么哭了起来?可见是累着了。”他伸手抹了两颗泪珠:“好了, 不哭了。以后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省的睡梦里也不安生。”虽这样说,嘴角却还是带笑, 显得愉悦极了。
      所有男人大约都很喜欢‘累着’自己的女人。
      高静姝被皇上骤然开车的车轮子压到脸上,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养心殿晨起的灯烛格外柔和, 映在穿着明黄色寝衣, 腰间系着四神纹玉带扣的皇上身上,光华琳然。他整个人就如同他审美中的瓷器一样,有一种天家尊贵通脱华美的气度。
      高静姝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亏,以皇上的长相和技术,要是放到现代明码标价出售起来, 估计也值大几千。
      皇上哪里知道贵妃把他想成了职业卖身人, 只见她眼眸含泪, 眼角嫣红, 就低头亲了亲。
      “皇上,时辰到了。”李玉战战兢兢在外头叫起。
      高静姝心道,皇上也够辛苦的,每天雷打不动的四点起。
      见皇上没有撵人,李玉就带着一溜儿十个排队捧着金盆栉巾等物的宫人进来肃立候着。
      高静姝仍觉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晕眩,慢了半拍才准备起身——妃嫔也该一同起身伺候皇上出门。
      皇上见贵妃半撑起身子,青丝掩映下,海棠红的寝衣衬的肤色柔白如玉,就按了她肩头温声道:“你不必起,等再歇歇,叫李玉传暖轿将你送回去。”
      李玉忙答应着。
      皇上正穿戴着,见柯姑姑已经低眉顺眼站在帘子旁候着,便点头道:“一会儿好生伺候贵妃回去。”
      柯姑姑蹲身道:“奴婢遵旨。”又大着胆子开口:“贵妃娘娘昨儿还命奴婢带来一个亲手绣的荷包,色正喜庆,正适合年下佩戴,说是今儿伺候皇上穿衣时亲手给您带上。”她略一犹豫:“可娘娘想来是累的狠了起不来身,奴婢这差事……”
      皇上轻笑起来:“她既说了亲手系上,便等下回就是。”
      柯姑姑大喜:这是年前还要翻贵妃牌子的意思啊。
      果然自己这两句话,皇上爱听。
      高静姝丝毫不知道柯姑姑替她预定了下一回侍寝,而是转身继续昏睡了一会儿。大约是不踏实的缘故,半个时辰后也就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柯姑姑一张老脸,吓了一机灵。
      主要是柯姑姑生的严厉,此时笑的跟朵花似的反而更吓人了,像是强做慈爱的狼外婆。
      柯姑姑麻利地挽起明黄色百子千孙帐,与宫女们一起服侍贵妃起身,又按着旧例给养心殿宫女发了一圈妃嫔侍寝后的荷包,这才伺候着贵妃回了钟粹宫。
      一进暖阁,高静姝为了及时止住又要替主子落泪的紫藤,连忙拿出一个好消息来跟她分享:“皇上说今日阿玛要进宫谢恩,特许了额娘和妹妹也入后宫探望我。”
      谁知紫藤眼泪来的更汹涌了:“是了是了,娘娘病了那么一遭,怎么能不见见太太和二小姐。”
      高静姝:……罢了,能哭是福,喜悦的眼泪哭就哭吧。
      --
      谁知刚用了早膳,皇后娘娘那就传来消息,高家递牌子入宫的竟只有一位二小姐。
      青杏说话利落的很,一点也不绕弯子:“回贵妃娘娘,宫外来报,高夫人昨夜偶感风寒有些起不来身,因怕娘娘担忧损了贵体,才特命二小姐独自进宫开解娘娘。”
      果然见贵妃焦急:“额娘病了?可要不要紧。”然后又懊恼道:“是了,我怎么问你呢。你肯定也不知,只好等妹妹入宫了。”
      紫藤忙拿了上等的封,亲自送了青杏出去。
      高静姝摸了摸跳动加快的心口。
      到底是骨肉血缘,自己用了这个身子,哪里能不在意她的亲人,这心里不自觉就沉重起来。
      高氏一族里,高斌这一枝儿发家晚,是正儿八经自己搏出来的,因而高斌对同甘共苦的妻子十分敬重,后宅也很清净,仅有的两儿两女都是嫡出。
      如今高斌刚年过五旬,虽有侍妾伺候着,但也没再添庶出的儿女。
      高夫人儿女双全,因其余两儿一女都在眼前守着,于是对贵妃这个在宫里长年累月难见的长女更为挂念,若非真是病的起不来,断不会错过这个进宫见女儿的机会。
      所以高静姝止不住的担忧起来。
      “木槿,你去长春宫外悄悄候一候,将静容接过来吧。”
      高家二小姐高静容今年才十二岁,第一次不跟着母亲入宫,自然要格外小心些,越是年轻姑娘家,在宫里行走越要谨慎才好。
      不过贵妃想到的,皇后自然也想得到,长春宫甚至派了一个姑姑四个宫女一齐护送高二小姐往钟粹宫去。
      木槿反而是晚一步回来的:皇后娘娘这样的阵仗护持,钟粹宫的人再跑去迎接倒不好了,于是她全当路过,特意去内务府领了半斤贵妃提过的什么英吉利西洋茶叶来。
      等她回钟粹宫的时候,听说二小姐已经在娘娘跟前坐着说话了。
      门外守着的腊梅见她回来,忙道:“姐姐快进去吧,方才二小姐还寻姐姐呢。”
      木槿心一紧。
      她是高家特意挑出来,通过内务府运作进宫负责看顾贵妃的,二小姐点名要见她……旁人或许拿二小姐当个小孩子,她却绝不会这样想。
      木槿加快了脚步进门,正巧高静姝刚问完母亲的身子。
      只听二小姐的声音轻缓道:“姐姐放心吧。”又一眼看见木槿进来,微微颔首,木槿就立刻掩了门,一时屋里伺候的人就只剩下她与紫藤两个。
      高静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更加轻缓,似乎低喃耳语:“姐姐,额娘身子好得很,是有个要紧的消息要传给姐姐,却又不好让外人知道姐姐得了这个消息,所以才装病没进来。”
      木槿心道:果然。
      谁能想到,作为额娘的高夫人,都只是掩人耳目的挡箭牌,真正作为高斌的使者,让他能在宫外远程遥控自己这位虽然得宠位高却不太上道的贵妃女儿的,其实是这个不足十二岁的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独自进宫,旁人根本不想她能传什么要紧的话。
      这样的情形,从四年前就开始了,连高夫人都甘心退居二线。
      那时候,二小姐才八岁而已。
      高静姝看着眼前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她生的不似贵妃这般绝色惊人,只是白皙秀丽而已,但一双眼睛,却是既清且亮,此时沉静的如同不见底的湖水。
      木槿的家人都在高家,往年在顺贞门相见时,就听家里人说起:老爷深憾二小姐不是个儿子,甚至说出她若为子,高家百年世家可期这样的话来。二小姐在老爷跟前比大爷二爷还得脸呢,也常去书房给老爷磨墨,竟全当了儿子教养。
      见这位二小姐此次这么郑重,木槿觉得自己心都揪起来了。
      其实贵妃紧张木槿是不怕的——贵妃娘娘往往紧张不到正事上,可这位二小姐就不同了,让她这般在意的事儿,肯定不是件小事。
      果然高静容握住贵妃的手,慢慢道:“姐姐,高家要再送一女入宫。”
      紫藤和木槿都遽然而惊。
      --
      高静容握着姐姐的手加了两分力气,她是知道长姐对皇上的痴心的,宫里旁的妃嫔存在是没法子,可高家再送人进宫,那真是往她心上插刀子。她早已想好了劝说的话语,只是姐姐未必肯听进去,所以她不由也紧张起来。
      果然,贵妃立刻摇头:“不,不行!”
      高静容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长姐道:“容儿,你万不要进宫来做嫔妃!做妾且不说,只说我已在宫里做了贵妃,同一家子入宫,皇上必不会再给你主位,那你难道要从答应贵人做起,见人就磕头?这不行!”高静姝见妹妹有点怔,便点头道:“是了,你如何做的主,你放心,我来跟阿玛说……”
      高静容的话就全部卡在了嗓子里。
      “姐姐,姐姐。”此刻她眼里的笑意如同漫天星子映入水中:“姐姐别急,不是我。我明年还不够大选的年纪呢。”
      见贵妃戛然而止,静容只觉得心底暖融融甜丝丝的。
      她出生的时候姐姐都做了宝亲王侧福晋了,这么多年她知道姐姐疼她,可她一直以为,不管是自己还是兄长弟弟,甚至是高家满门的人与荣耀,在姐姐心里都不如皇上重要。
      谁知道,姐姐今日的激烈反抗,却不是为了皇上纳新人,全然是为了自己。
      原来在姐姐心里,还是亲人最重要。
      高静容本端正坐在贵妃跟前的绣墩上,此时就弯腰伏在贵妃膝上,安慰道:“姐姐别怕,阿玛额娘心疼咱们,不会将我送进宫来。”
      高静姝是细想了想,才从贵妃的记忆里,扒拉出她忘得差不离的亲戚:“不是咱们家?那是大伯家还是两位叔叔家?”
      高家分家分的很早,所以高氏几兄弟关系并不怎么近,高静姝对这些隔房的叔伯就记忆更淡了,以至于方才根本没往这方面琢磨。
      高静容仍旧是伏在姐姐膝头,方才露出的是做妹妹的甜柔依恋,现在说起正事来,才十二岁的少女竟有一股子冷漠无情的意味:“是三叔家的女儿。三叔家嫡庶女儿加起来足有十四五个,明年大选适龄的就有五个。三叔家背着阿玛,走了太后娘家钮祜禄府的路子,定准了要送一个女儿进宫。”
      听妹妹的语气,对这三叔家意见可不小,偏高静姝不明白旧事,只先记在心里准备一会儿问问木槿。
      高静容继续道:“姐姐别恼,这事儿阿玛已然得了信儿。因怕姐姐在宫里没个防备,一时听旁人说了,闹出来反叫人捏住错。所以让我来告诉姐姐一声,你只当不知道罢了,外头的事儿都有阿玛呢。”
      高静姝见妹妹睫毛长如蝶翼,略显单薄的脊背伏在自己膝上,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呢,却字字句句都是为了长姐考量,这样小就要担起一部分家族责任,不由爱怜理了理高静容的鬓角:“好。”
      --
      宫里宫外都知道,高斌大人是皇上心腹重臣,刚回京就入军机处,做大学士不说,今年更是连正月的重华宫茶宴都榜上有名,他的兄长高麟还早两年就做了大学士,然而还是两年的茶宴都不曾得到一张入场券。
      旁人多少要嘀咕,还是有得宠的女儿好啊。
      此时在木槿的科普下,高静姝也搞明白了高氏一族的龃龉。
      高家在京城原是个不上不下的人家,高静姝的祖父做到过从三品的官儿,在京城虽不算位高,但也不小。
      可无奈高斌是庶出,他的生母虽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摆了酒开脸做姨娘,但到底不是正室。
      偏巧他上头大哥,下头三弟四弟都是嫡出,于是夹在其中的高斌,打小就明白要自己挣出路。
      尤其是高老太爷老太太都去的早,那时他才二十来岁,生母也病逝后,家里就越发没有他站的地儿,也没他牵挂的人。
      高斌就是那时候,选定了潜龙,开始接近彼时还是贝勒的雍正爷。
      彼时康熙爷选定的太子虽还在,但朝里已初现九龙夺嫡的乱象。高家原不敢掺和天家事,谁料一个庶子倒是巴巴凑过去。高斌的大哥高麟就做主分了家,意思是你要死自己去死,可别拖累一家子。
      于是高斌二十六岁独立门户,从给先帝爷跑腿采买做起,一路从雍正帝手里做到了两淮盐运使兼江宁织造这样的心腹要紧官职,当真是自己一步步杀出来的。
      按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正如康熙爷年间的曹家,当时在江南何等赫赫扬扬,换了雍正爷就也倒台拉倒。
      但高斌站队方面实在太灵,运气又好,早早跟四阿哥弘历搭上线不说,女儿又嫁给了他,于是帝王更迭,他不但没跌倒,还更进一步,得了抬旗之荣,做了江南总督,一做就是七八年。
      直到乾隆八年春才调回京城,直入军机处做了大学士。
      木槿说起来也有些不平:“奴婢说句僭越的,大房老爷虽也是大学士,但到底是高家几代的姻亲一起帮衬着出来的。咱们老爷从前却是无人问津,分出来时也受了许多委屈。可抬旗的时候,倒是一家子跟着就上来了。”
      旧恨从九年前就埋下了。
      高家当年几乎是将高斌一支扫地出门,但后来却又沾了高斌父女的光,高氏一族都跟着抬了旗。
      这也罢了,官场原要守望相助,高斌也不是一味争意气的人。就看在大哥高麟官位颇高的份上,他原本也准备前嫌尽弃携手共进一下,免得势单力薄。
      谁料高家三房,高静姝不学无术的三叔跳出来就高斌之母葬入祖坟的位置叽叽歪歪,觉得妾室不配那样好的穴。
      高麟也默默支持,站了自己亲弟弟这边:觉得高斌本就跟家族关系淡薄,这几年势大难免独断不服管教,凡事不肯为族里牺牲让步,很该压压他的锐气。
      这可就捅了高斌的逆鳞。
      又让牛产奶,又不给牛吃草,这是当他是二百五吗?
      高斌混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圣母上身,感动了先帝爷。
      他当场翻脸,撸起袖子开始修理高氏一族人。
      乾隆元年,高斌一头求了皇上给自己母亲赏了个四品诰命,一头又狂踩这群吸血的亲戚,直接回皇上:高氏蒙此圣恩殊荣,实在不安,他代表全族人表示,如无实缺,无功无劳于国,便不领旗人俸禄。
      大清对旗人一贯是当宝贝的,分铁杆庄稼,每年都有银子可领。而且不是一家子领一份,是一个人头领一份,所以旗人尽管可以生生生,国家负责养。
      如今高家抬旗,本也有这份旗人银粮的。
      可高斌大义凌然推了,这一上书,自己得了为国献身的名儿,却将三房四房不学无术的亲戚们坑了个底儿掉。
      除了他的嫡兄高麟养儿子争气,家里有两三个实缺外,三房四房可都是闲散人等,况且越是不成器还越是爱生,拖家带口一堆人就等着吃国家粮食呢,结果被高斌一巴掌全抽了回去回家吃自己。
      高麟虽受的影响不大,但三房四房是他嫡亲弟弟,自然对高斌意见也极大:都是一家人,何苦不关起门来商量,闹到御前去没脸!
      也是做惯了嫡兄,对高斌这个庶弟,还是天然有点瞧不起。觉得自己是高氏一族族长,该说什么是什么。你有意见,大可以来商量——其实一开始提出高斌生母入祖坟之事,也不是一口否决,只是想敲打下高斌,让他对家族低头,给他这个族长兼嫡兄脸面。
      高斌心里却决然不这样想:沾我女儿的光抬旗,还想欺负我亲娘,还敢提要脸二字!做梦去吧,脸都给你抽飞。
      他动手就做的很绝。
      因着有贵妃在宫里,高斌跟镶黄旗都统的关系极好。
      都统,正是负责管着一旗旗人的人口、生计、钱粮。
      高斌做江南总督八年,远隔千里,愣是每年坚持不懈写信给这位都统,重复高家为国尽忠之意,坚决不领旗人俸禄之心。
      于是这些年下来,高家三房四房愣是没薅到国家的一根羊毛。
      明明被抬了在旗,却没有在旗的待遇,自然没人瞧得起这两房,日子过得可谓又寥落又憋屈,若没有高麟在前面撑着,两房早就被高斌挤兑到下水道去住了。
      这仇也就累年加深。
      起码每逢过年,三房四房见左邻右舍旗人领到的过年银子,自己两手空空,就都会在家里关门痛骂高斌。
      于是高家虽是一门两学士,但却并不对付,论起关系来还不如普通同僚。
      以上是家族旧怨。
      高静姝听完后心道:看来以后又要添新仇了。
      “这样的事儿必不是一两天能安排的,想必从老爷回京后,越发得皇上重用,他们就坐不住了。还是亲戚呢,专会扯咱们府上的后腿。”木槿轻声道:“太后母家钮祜禄氏男儿平庸,女儿家也无甚能送进宫的人品,想来三房老爷就是钻这个空子。”
      还有半句话她没说,也是太后一贯不喜欢娘娘的原因。
      只是贵妃位高,皇上喜欢,太后不愿意跟儿子对着干,一般不当面为难。但是高家自己乱起来送人进来,跟贵妃抗上,太后也绝不会阻拦。
      高静姝点头:“既然阿玛在外头会处置这件事,咱们就别管了。”
      木槿忙道:“正是,二小姐也说了,不过是为了娘娘有个防备,若有人骤然提起此事,可别落入旁人彀中,叫人挑着再惹恼了皇上。横竖有老爷。”
      劝她千万别冲动,铃兰的事情还热乎着呢。哪怕已然了结了,腊月里许多宗亲进宫请安,还偶尔拿话刺贵妃呢。这会子可不能再轻举妄动。
      高静姝听懂了:高斌并不指望贵妃有解决麻烦的能力,提前将消息告知,是要她老老实实呆着,别给他老人家制造新的麻烦。
      --
      因有这样的事儿,高静姝兴致就不很高,连下午来寻她玩的和敬公主都看出来了。
      和敬公主拿了自己新得的刻了名字的玉章给贵妃瞧:和敬是她的封号,她满语名字是瑚图玲阿,是有福之人的意思。
      有了封号后,宫里便都称呼封号,叫这个名字的人也少了。她的章倒是特意用了满语名。
      高静姝赞了一句精致。
      见贵妃有些低落,和敬公主就收了自己印章笑道:“贵娘娘,父皇说了,今年元宵节还去圆明园山高水长那里赏烟花。我听舅舅说,今年有许多新花样的烟火呢。”
      能当得起和敬公主一声舅舅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傅恒。乾隆五年进宫做蓝翎侍卫,乾隆七年就坐上了领头御前侍卫,今年更是任了总管内务府大臣——他的升官之途如同坐了火箭一般。
      他是富察皇后亲弟,皇上这些年拿他也跟弟弟一样待,常派给他一些护送富察氏命妇亦或是送赏等差事,就是许他去拜见皇后。
      高静姝还记得,今年重华宫茶宴,十八个位置的最后一个,就是傅恒的。
      虽然排序最靠后,但算算傅恒的年纪,今年才二十三岁,就混进了权利中心最高层,真是骇人听闻。
      和敬公主跟这个舅舅也熟悉的很。
      高静姝看得出来,和敬公主发现了她的低落,所以连着起了两个话头跟她聊天。于是自己也就不再闷着,认真跟她探讨起烟火宫灯来。
      一时腊梅端上四甜四咸的点心攒盒。
      不说在钟粹宫,和敬公主在寿康宫和养心殿都是自在人,想吃就吃从不畏缩矫情。
      此时她说饿了,就低头去挑点心,看了一圈不由笑道:“怎么都是放了奶的点心?皇额娘宫里就算喜欢用牛乳做点心的,都不像贵娘娘这儿,全都是。”
      高静姝心道:补充点蛋白对身体好。
      然后拿起一盅炖的红豆双皮奶道:“这个可没有奶腥味,是两广送来的大厨的看家本事。”
      吃完点心,和敬公主也就告辞了。
      木槿是乐见贵妃与皇后一系好的,于是见缝插针道:“想来是皇后娘娘怕您为夫人的身子忧心,特意让和敬公主来跟主儿说话排解。”
      高静姝点头:“嗯,娘娘是很体贴的人。”
      木槿见她心情好了,又抓紧时间劝道:“娘娘,外头高家之事先放到一边,倒是纯妃娘娘那头要紧些。”
      高静姝奇道:“她还在宫里坐月子呢,最近没时间找我麻烦。”
      木槿道:“正是这月子才是麻烦。皇上若有立贵妃之心,纯妃娘娘膝下两子,只怕就要进位贵妃。”
      她顿了顿:“虽说内务府现在也没接到制作贵妃吉服并金册金宝的消息,可皇上的性情,一贯是喜欢大年节下先口头晋封,图个喜庆。”
      这都小年了,还有几天就是除夕。
      “若是皇上有了恩旨,娘娘断不能在年节下露出什么不满来,太后年纪渐老,最重大日子里的吉利,您万不能得罪她老人家。”
      见主子乖乖答了好,木槿欣慰的如同一个老母亲。
      其实高静姝一点儿也不在意有人今年就封贵妃。在已发生的历史上,纯妃可是在高贵妃挂掉前才跟娴妃一起封了贵妃,要是这个时空能有改变,高静姝反而会安心些。
      --
      与此同时寿康宫中,太后与皇上也谈论起册立贵妃之事。
      眼见过了小年,宫人便忙着摆苹果、青果、莲子。苹果,取其平安意;青果,取其长青意,莲子更是有多子的意头,太后可是很讲究这些彩头,每年都亲自看着宫女挑果子。
      作为大孝子的乾隆,亲娘的事情他往往做出事必躬亲的态度来,于是亲自动用龙爪摆了最上端的苹果和青果。
      孟姑姑在旁边老泪盈眶:“皇上每年都记着给太后摆吉祥果,娘娘嘴里不说,每回却都特意将这两个果子留着不肯赏人。”
      太后笑纹深深,骂道:“这老货,在皇上跟前也这么嘴碎。”
      孟姑姑挨了骂,心里却喜滋滋的。
      皇上也十分感动,许下每年必来的承诺,母子俩就进入了更加其乐融融母慈子孝的氛围。
      趁着亲娘高兴,皇上开始婉转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打从前几年起,皇额娘就提过再立一位贵妃之事,半年前巡行盛京,皇额娘再次提起,儿子也就将贵妃礼制完善了一二,只是立贵妃毕竟是后宫大事……”
      太后眼明心亮,又是亲娘,对自己儿子的心思明白得透透的,看来贵妃复宠的很彻底啊。
      太后慈眉善目地接过话来:“皇帝,你要是问哀家的主意,哀家倒是觉得再拖一拖为好,贵妃位贵重,不要轻许。”
      皇上一怔,等等,半年前,太后还不是这么说的啊。
      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着完善贵妃礼制。
      太后笑得和气:“这其一,自然是贵妃位少而贵,如今的三妃,都是潜邸出来的资历深远,虽说纯妃子嗣多,但到底是汉军旗,若两位贵妃都是汉姓,叫满洲老姓的族里怎么想呢。再者,娴妃还是先帝爷亲赐给你的侧福晋,难道叫潜邸的格格一个两个都越过她去?高氏是有个好阿玛,纯妃母家却也无甚人才。”
      皇上在心里嘀咕:三妃这样的格局也不是一两年了,皇额娘怎么今儿拿这个说话。只是见太后有未尽之意,他也就不打断,静听下去。
      果然太后脸上除了慈和,另外亮起一种光辉,她语气甚至都激动了几分:“其二却是最要紧的,哀家昨夜梦见先帝爷了。”
      听到自己崩逝的父皇,皇上肃然起身:“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给儿子?”
      太后眼里泪光闪动:“先帝爷说,爱新觉罗家这一二年间必有嫡子!”她语气微颤:“既如此,庶子们的亲额娘,便不必位份太高,妃位便足够了,省的她们心大。”
      太后是后宫女子,吃斋念佛久了,对托梦等事深信不疑。
      皇上却是天子,未必信幽冥之事,只觉得额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老人家昼夜所念就是嫡孙和先帝爷,可不就一块梦见了。
      只是他绝不会打破太后的信仰,此事又合乎自己的心意,于是立刻点头道:“皇额娘说的是。既如此,晋封贵妃之事就再等两年吧。”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孟姑姑给换上一盏新的胡桃茶来,太后呷了两口情绪稳定下来,然后笑吟吟看了看自己儿子:“皇帝真是护着高氏啊,听说哀家闭门礼佛的时候,高氏还抗了一回圣旨?可如今哀家看着,高氏的待遇倒像是立了大功的。”
      饶是皇上,叫自己亲娘这一句,也打趣的脸上有点烧,开口道:“皇额娘不知,经这一回事,贵妃脾性改了好些……”
      太后淡笑:“哀家虽不大读书,却也听说过孔圣人一句千古名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贵妃的性情,只怕难改。”
      哪怕皇上偏心偏到了爪哇国,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贵妃是上智,老娘的意思分明是认定了爱妃下愚。
      于是难得讪讪一笑。
      太后自然不欲让自己儿子尴尬,见话说到这儿又给皇帝递台阶:“不过皇帝既然觉得好,等翻过年去,贵妃养好了身子,叫她在哀家跟前待几日,哀家也瞧瞧她的进益。”
      皇上忙应下来。
      直到皇上离去,孟姑姑才问道:“娘娘拦了立贵妃的事儿……”
      太后可不是寻常老太太,真迷信到以梦为真。
      太后捻着佛珠:“一来,半年前哀家催着皇上立贵妃,他心里就不太情愿;二来,哀家属意本就是娴妃,所以才在纯妃刚有孕的时候就提册立贵妃一事,偏拖到现在,纯妃又生了个六阿哥出来,哀家难道开口强着皇上立娴妃不成?”
      孟姑姑低头:太后娘娘对汉军旗出身的妃子们是有一点心结的,先帝爷的齐妃李氏,贵妃年氏,都是太后曾经头上的阴云。因而太后格外喜欢满洲大姓出身的姑奶奶,娴妃娘娘稳重守矩,甚至有点刚硬的脾气,在皇上跟前不显好,却很投太后的喜欢。
      此时母子两人意见不同,倒是各退一步的好。
      孟姑姑给太后添了热茶水:“既然娘娘顺了皇上暂不立贵妃的心,怎么不趁机跟皇上提高氏女入宫之事?”
      太后摇头:“不过是高氏一族的庶女,皇上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她顿了顿:“倒是贵妃,虽不甚聪慧,倒是傻人有傻福。”
      孟姑姑都忍不住笑了:不甚聪慧?贵妃的举止在太后这个段位的人看来,都伤眼睛。
      她见太后今日心情颇好不由凑趣问道:“娘娘您说,高大人做官是做出了花的人,两代帝王宦海沉浮愣是步步高升,可怎么生了个女儿就……再说,贵妃位尊,一年内怎么也能见几回家人,高家却也不指点她。就连这回贵妃险些失宠,高家也不管,甚至就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进宫看了看姐姐就算了。”
      太后点着桌面:“这才是高家的聪明之处,蠢人乱动脑筋是自寻死路,不如教得乖巧天真些。还能少惹事呢。”
      --
      高静姝并不知道自己被大boss点名留堂,也不知道纯妃的贵妃位已经飞走了,她正跟在皇后身后做点心。
      与其说是点心,不如说是馒头。
      清宫新年供神的饼饵,是要求嫔妃亲手制作的。嫔位以下的还没资格碰,于是腊月二十五日,聚在寿康宫制糕室的,也只有连皇后在内的六人——纯妃坐月子,不必来参加社会实践。
      贵妃本体弱,高静姝只揉了一会儿面就没劲了。
      前世都没干过揉面做馒头的事儿,谁能想到穿回古代做了贵妃,居然还得自己上阵。
      一抬头,见太后娘娘也亲自下手,老当益壮做了五十个饼饵还一点儿不觉得累,高静姝就找到了自己奋斗的目标:这位太后可是出了名的长寿健康,足足活到八十五呢。自己就奔着这个目标去了!
      制完饼饵,太后也没白使唤一堆儿媳妇。留了膳不说,还不用皇后妃嫔布菜,命众人都坐了。
      还没开席,又特意吩咐孟姑姑亲去给纯妃送一道党参乌鸡汤去,说她生育六阿哥,立了大功。
      在太后这里,是觉得纯妃毕竟给自己生了孙子,结果自己还把她几乎到手的贵妃位置给打飞了,所以愿意在其余方面给她做做脸面。
      但在其余嫔妃看来,就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
      见太后亲口说纯妃有大功,都以为今岁纯妃坐定了贵妃位,嘉妃险些没把一口银牙咬碎。
      她抬眼看贵妃,却见贵妃正慢条斯理兴致勃勃吃面前的一道珍珠鸡,心里就骂了无数声蠢货:为了个宫女都跟皇上闹得沸反盈天的,这会子有人要跟你分贵妃宝座了,你倒是傻吃迷糊睡起来!
      怎么是这样的蠢货压在我上头!
      嘉妃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有消息灵通的贵人常在听了太后的考评,连忙去奉承纯妃,纯妃躺在床上笑得合不拢嘴。只等着新年宴上,自己再进一步。
      --
      其实原本高静姝对纯妃有可能上升一步是没什么意见,甚至隐含期待的。
      但自打腊月二十五,太后娘娘一句有功当重赏后,宫里就变味了。
      连着三天,高静姝都收到了小报告:不过三天而已,纯妃的咸福宫竟抢了她三回东西!
      内务府是个总称,并不是一间屋舍,其下单广储司就还分为银、皮、瓷、缎、衣、茶六库。后宫所需之物,都从广储司发放。
      广储司茶库不单是领茶的所在,连人参等补品,甚至年节下的香纸,丝缨,绒线,颜料等物都从这里走,所以腊月里广储司的茶库简直是忙的脚不沾地,后宫里没牌面的低位嫔妃,轻易不敢派人来。
      也巧了,茶库旁边又是南果房,于是更是热闹盈天,各宫宫女络绎不绝来领东西。
      第一天是浙江来的碗口大小的蜜柑,冬日这等稀罕货,都不是按筐发,而是按碟子:一碟子只好摆五个,皇后宫里四碟,贵妃宫里两碟,三妃宫里一碟,嫔位及以下都无。
      木槿去内务府的领的时候,依着顺序送走了皇后宫里的青杏,刚要上前,纯妃宫里的水清就挤了她一下,对负责分蜜柑的太监笑道:“我们娘娘刚诞下阿哥,口里没滋味就爱个酸酸甜甜的蜜柑。”然后立刻下手挑了一碟子最好的扬长而去。
      内务府的人竟奉承着让她拿走了。
      木槿是个慎重的脾气,并没有当场跟纯妃的人闹起来,只是回来禀明了贵妃。又与柯姑姑和紫藤商议了一二。
      然后第二天是花房的鲜花,咸福宫的宫女照样掐了个尖儿。
      直到今日,这第三天,咸福宫索性拿走了贵妃份例里的两罐牛乳。
      照例,贵妃一天乳牛4头,得乳4罐共8斤;妃日用乳牛3头,得乳3罐共6斤。
      这都是怎么吃都吃不完的,但谁不知道贵妃近来极爱加牛乳的各色点心,甚至连和敬公主都说,贵妃宫里一股奶香味。
      偏生咸福宫这回非要拿了两罐牛乳去,可不就是故意跟贵妃别苗头,下钟粹宫的面子。
      这次比蜜柑事件强的是,咸福宫还打发了个宫女来请罪,客气道:“纯妃娘娘打产育后虚弱,太医嘱咐了熬点奶卷子吃,一时宫里牛乳就有些不够,如今先借贵妃娘娘几斤。”
      高静姝看着这宫女,拿出娴妃的态度来,呵了一声。
      紫藤绷着脸将人送走了。
      --
      “娘娘不怕贵妃生气,去皇上跟前告状?”
      纯妃倚在床上抱着儿子轻笑:“若是原来,她肯定会去的。可自打上月失宠一回后,贵妃胆小多了。这些日子,本宫虽在坐月子,可眼睛没瞎耳朵没聋。贵妃对着皇后矮了下去,连对和敬公主都捧起来,不就是要给皇上看她的贤惠改过吗?”
      “和敬公主是金枝玉叶,本宫的儿子也是龙子凤孙,她既谦让和敬公主,又给宝石又给花样子,如何不让让本宫?”
      她笑容嫣然:“何况,本宫这不是还打发了你去赔礼吗?几斤牛乳的事儿,皇上纵然知道责问起来,本宫也有话说。”
      “何况,她九成九不敢去皇上跟前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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