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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穿之贵妃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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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
      纯妃自坐在咸福宫运筹帷幄, 而高静姝当天下午就到养心殿告状去了。
      时值腊月二十八,皇上早封了御笔,无甚忙碌, 正巧要翻贵妃的牌子,听说贵妃求见就笑道:“省了敬事房的一趟腿儿。”
      高静姝入内的时候,皇上正闲适地斜倚在窗边榻上看一局残棋棋谱, 面前芭蕉伏鹿状的小紫檀炕桌上摆着棋盘棋子,并一个立龙纹黄釉碟。
      碟里头也摆着蜜柑,不过不是一盘五个。因为养心殿的蜜柑个头比皇后宫里还胖两圈, 一碟子只好摆四个,第四个还要站在另外三个的肩膀上才放得下。
      高静姝心道:果然宫里处处都是阶级, 连一只蜜柑, 位份不到,有再多银子也愣是吃不到嘴里。
      皇上见贵妃请过安后, 就盯着这盘蜜柑,不由笑道:“今年南边尤其是江浙有寒灾, 蜜柑产量就比往年低些, 分给后宫的也少了, 你若喜欢吃, 将朕的都拿去就是了。”
      高静姝方才只是在盯着蜜柑发呆,边感慨阶级差距边梳理告状的发言稿,这会子听皇上问起来,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纯妃抢了她三回东西的事儿都说了。
      又道:“事儿确实都不大,臣妾也不是大象, 一日非要吃上两碟子碗口大小的蜜柑, 可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如今她还是妃位, 就拎走臣妾的牛乳, 等年后她升了贵妃,臣妾一个回头,只怕钟粹宫里都要叫她给搬空了!”
      李玉在旁边缩成一个胖球,眼角看着皇上笑吟吟的脸,心道:这心偏真是没法子了。
      皇上一贯是个好颜面的人,喜欢后宫里一片祥和,最好妻妾亲如一家。
      换一个妃嫔为了一碟蜜柑一罐子牛乳告状告到御前,皇上理不理会不一定,心里不高兴却是一定的。
      只怕还会觉得这告状的人既没本事争不过旁人,又没有大局观不肯息事宁人。要在心里给人家判两项不及格。
      可贵妃这样说,皇上便觉得理所当然:确实,贵妃就是又没有大局观又争不过别人呢,靠她自己根本保不住她自个儿,还得朕护着她。
      于是皇上随手拈了个棋子换了位置,笑问道:“谁告诉你,年后纯妃要升贵妃?”
      果然见贵妃眨着眼面露迷惑:“满宫里都这样说呢,连太后娘娘都说纯妃平安生下阿哥,是有大功的人,该重赏。”说到这儿她眼睛一亮:“难道她做不成贵妃吗?”
      幸灾乐祸的喜悦溢于言表。
      皇上都忍不住伸手拧了她的腮一把:“这般沉不住气,朕可不能将事情告诉你了。”
      见贵妃眼巴巴看着自己,皇上又笑了:“这两年间,朕是不打算立第二位贵妃的。”
      高静姝心花怒放。
      她从来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相反,在现代她是泼辣辣的小姑娘,从小就是男孩子抓昆虫吓唬她,她反手扔给对方一个死耗子的人物。
      从前纯妃给她挖坑,都是走绿茶路线,高静姝也能明白两人是职称上的竞争对手,纯妃背后捅刀子也是理所当然,也算是她的上进心。
      高静姝想着,自己又不是金元宝,人家纯妃凭什么喜欢她让着她呢?对纯妃来说,高氏是个绊脚石,正该见面踢三脚。
      所以平时纯妃表演大瓶绿茶加量不加价的时候,高静姝都还算平静,顶多“呵呵”两声。
      可这回纯妃抢东西抢到她脸上来,她是真的火了。
      由此可见,皇后跟高静姝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皇后向来直指核心,意气之争她从来不放在心上,甚至为了更高的利益,皇后可以自然而然忍气退步。可高静姝不行,别人当面欺负她,要是让她打落牙齿和血吞,她能气死。
      于是听说纯妃其实做不成贵妃,高静姝脸上的笑容都要开花了。
      皇上也不责备,只让她自己在旁边高兴,转脸儿对李玉道:“纯妃刚诞育阿哥自然娇气些,倒也罢了。可内务府是办老了事的,竟也乱套起来。你去趟内务府告诉蒋礼财,叫他仔细当差!再将茶库的主事革了,并这几日办错了差的,都拖出去打二十大板,罚去浣衣局。”
      李玉刚答应着,还没动步,就见贵妃的纤纤玉手搭在皇上胳膊上:“皇上,皇上先等等,年后再罚他们好不好?”
      皇上立刻就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大笑道:“你怎么也这么淘气起来?”
      李玉:……皇上您实在也太偏心了。
      --
      纯妃听闻贵妃往养心殿侍寝后,其实也是有些忐忑的。虽然她自认推理的天衣无缝,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在皇上跟前告状,可,可贵妃她不正常啊。
      你不能因为贵妃近来在皇后跟前乖巧听话,就当人家没病啊!
      纯妃颇有种自己一顿分析猛如虎,但可能遇上二百五的担忧。
      于是这一夜她睡的就不甚安稳。
      次日正是腊月二十九,除夕前的最后一天。内务府各库更是热闹极了,人流往来如川,各宫宫人都一路小跑,生怕领不回东西去。
      纯妃就嘱咐心腹宫女水清道:“今儿你亲自去内务府——先不必跟贵妃的人别苗头,瞧瞧他们的态度再说。”
      以贵妃的脾气,若是告了状,皇上肯给她撑腰,必然会立刻露出来。
      纯妃在床上边逗儿子边等消息,等回来自家笑嘻嘻的宫女:“娘娘,今儿贵妃跟前的木槿不但对奴婢客气,甚至还亲自送上两罐牛乳,说娘娘生了小阿哥,多用些牛乳是该当的,还说若是娘娘需要,您出月子前,钟粹宫的牛乳都给了娘娘也无妨。”
      纯妃觉得自己从未笑得这么畅快过。
      多少年了,从潜邸起她就被高氏压着,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皇后她不敢比,可都是妾室,偏生什么好的都得高氏挑过才轮到她,如今她终于踩到了高氏头上。
      “水清,你去——不,都不用你去,只打发个三等小宫女去钟粹宫吧。就说本宫谢过贵妃娘娘的好意,因六阿哥的乳娘也需要多用些牛乳,所以咸福宫的份例确实不够用,贵妃既然好意要送,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纯妃脸上气色之红润,简直像个赤霞苹果似的,声音里也是压不住的喜悦:“贵妃到底是怕了!别说告状,居然开始在皇上跟前装起贤惠来。她也不想想,如今她这一怕一退,宫里人的眼睛多毒啊,以后还会服她?谁还会把钟粹宫的差事摆在本宫前头?她这一步步的就掉下来了!所以,初封贵妃有什么用,到底没有儿子,就没有底气!”
      水清也忙奉承道:“是了,到时候同为贵妃,娘娘的话只怕比高贵妃的要管用许多。说到底,命妇朝贺也只是虚名,每年一遭罢了。”
      纯妃听得极入耳,笑里掺了蜜似的:“她也就仗着有个好阿玛。”
      水清撇嘴笑道:“娘娘这话就是抬举了,靠爹哪里比得上靠儿子。难道高大人能活过贵妃不成?哦,倒也不一定,贵妃娘娘要是像之前那样抗旨下去,再把自己气的吐血,那寿数可就活不过她亲爹啦。”
      纯妃伸出手去戳她的额角,大笑道:“你这丫头,嘴里坏透了。”
      虽这样说着却又从手上撸了个玉镯子给她:“明儿就除夕了,你辛辛苦苦服侍一年,这个给你戴着玩吧。”
      水清忙谢恩,又一阵风似的奉承纯妃,劝娘娘保重贵体,好享用将来光辉灿烂的前程。
      纯妃语气带上遗憾:“偏生本宫未出月子,没法领宫宴亲耳听到册封的旨意,不然才叫痛快呢。”
      水清笑道:“娘娘急什么,等正式册封礼的时候,您接了贵妃金册金宝,自有六宫妃嫔来贺的痛快日子。如今您养好小阿哥,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大事儿呢,以后您还得生个几对儿女,后福无穷。”
      纯妃被她哄得浑身舒坦,只恨不能立刻过年。
      同样期盼过年的还有高静姝,她坐在钟粹宫边喝今日的药边听木槿的汇报:“今儿内务府各宫宫人俱全,都见了奴婢让着咸福宫的样子。这不,这会子咸福宫热闹极了,别说贵人常在们,就连舒嫔都亲自走了一趟,算是提前贺喜‘纯贵妃’。”
      高静姝笑眯眯:“是啊,纯妃既然想要飘起来,同为后宫姐妹,我就送她一阵东风,让她飞上天才好呢。”
      然后又问道:“嘉妃估计坐在自己宫里生气呢,那娴妃去了吗?”
      “娴妃娘娘也不曾去,仍旧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还有愉嫔娘娘不知怎的也没去道贺,大约是她自己有五阿哥,不好去奉承纯妃的,否则她的儿子岂不成了三阿哥六阿哥的跟班。”
      木槿没想到自家娘娘能干出捧杀这样的事儿来,此时嘴角一个笑漾过:“就是可惜了一点,咱们宫里这些日子就少牛乳用了。”
      高静姝将喝干净的药碗搁下,笑道:“怎么会少,皇后娘娘说了,这回我让着纯妃和六阿哥很懂事,她要‘嘉奖’我呢,咱们宫要用牛乳就从长春宫走账。”
      木槿递上蜜饯,也忍不住笑了:皇后娘娘这样的举动,更坐实了纯妃要晋封,否则为何连皇后都宁愿用自己的份例补给贵妃,‘压着’贵妃牺牲宁人呢?
      于是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咸福宫宾客盈门,许多妃嫔都借口看六阿哥,想提前跟这位拥有两个儿子的贵妃搞好关系。
      纯妃只觉得前三十年的人生从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而钟粹宫中,高静姝含了一颗盐渍梅子:“我真是等不及要过年了!”
      --
      哪怕高静姝热情高涨盼着过年,也叫除夕当日的流程累的虚脱。
      她从来没有经过这么累的年!
      皇上在前朝接受群臣朝贺。
      而后宫里,众嫔妃先随着太后皇后礼神佛祖宗,再浩浩荡荡迁徙回寿康宫,燕翅一样站在太后下首,等着王府福晋等命妇进来给太后磕头。
      过了午后二时,送走了络绎不绝的命妇们,再由皇后率众嫔妃给太后磕头。从凌晨四点站到现在,最后只能收获太后发的红包一枚,里面还只有一个一两的金锞子算是压岁钱。
      高静姝无语凝噎:这一两金子,她给李玉都拿不出手啊。
      但无奈这是孝庄老祖宗定的规矩,是为了展现后宫节俭,所以历代太后都不改动,嫔妃们自然也不敢抱怨。
      高静姝倒不是想抱怨金子少,而是嫌弃衣服太沉:除夕和新岁这两天都是要穿全套朝服的,从头上朝冠到脚上朝靴,这一套可是共十件!且这十件套上所有的装饰都是实打实的金珠碧玉猫眼珊瑚,高静姝光顶着头上三层七凤的朝冠,就累的脖子都直不起来了。
      再看看她的奋斗目标——太后她老人家,头顶的凤比自己贵妃的数目多,身上挂的朝珠串子也多,却还是神采奕奕,在皇后的陪伴下主持完整个除夕白天的面子工作,丝毫不见疲惫。
      --
      至晚间,煎熬了一天的高静姝觉得自己蔫的像是放了好几天的小油菜。
      皇后趁着太后娘娘去更衣的空儿,还私下问了她一句:“若是受不住,本宫去跟皇额娘说,回去歇着吧——晚宴又得穿着这一身坐两三个时辰,你能撑得下来吗?”
      高静姝立刻点头:“娘娘别叫我回去,想想纯妃,我再坐三天三夜也撑得下来!”
      皇后忍不住失笑:“好吧。”然后又嘱咐紫藤看顾好贵妃。
      虽然有纯妃作为精神支柱,但在昭仁殿晚宴上,高静姝还是一口菜也用不下去。
      宫宴上的佳肴为了好看不出错,多半是蒸碗、盖碗,用料珍贵但味道平平,好在靠上面的几位主子还能吃上口热乎的。
      高静姝就只靠一碗紫参野鸡汤续命,终于熬到了皇上入席吃饺子的时间。
      她立刻精神一震,皇上来了!
      皇上落座,各妃嫔都献上了新年祝福后,皇后便端和笑道:“可惜纯妃未出月子,今日少了一人,就少了一分热闹。”
      太后笑得格外慈祥:“能给皇帝开枝散叶,哀家就喜欢。皇帝,纯妃该赏!”
      一时昭仁殿内竟然静的针落地可闻。
      嘉妃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竟真就让纯妃占了先!纯妃有两个儿子又如何,难道比得上自己的四阿哥聪明灵慧?
      皇上坐在最高处,眼神又好,一眼就瞧见,贵妃从原本的蔫儿了吧唧变成了眼睛晶亮的兴奋状态,脸上也就带出笑来。
      “皇额娘说的是,纯妃为朕生下六阿哥,自然是该厚赏的。”
      他特意顿了顿,见贵妃眼睛眨都不眨,似乎紧张的连呼吸都停顿了,这才继续道:“既如此,安南进贡的一对玉如意,朕就赏了纯妃和六阿哥吧。”
      说完又对皇后打趣道:“朕原想将这一对如意送去给你安枕的。”
      皇后的笑容在九凤朝冠下,显得越发雍容和雅,大度高贵:“纯妃有功于子嗣社稷,不单皇上,臣妾也该跟着赏赐才是。”
      于是也跟着赏了一对玉瓶。
      嘉妃货真价实地咬到了舌头,六宫妃嫔也跟着呆滞起来。一对玉如意?一对玉瓶?
      皇上饮了杯酒:“四阿哥和五阿哥也都生的壮实聪慧,嘉妃和愉嫔各赏南珠一盒。”
      两人忙起身谢恩,嘉妃的语调还有点飘忽。
      皇上的目光扫过殿内一众妃嫔,继续封赏下去:“婉常在打从潜邸就侍奉朕,又一向性情和顺,晋为贵人。刘答应在皇后小恙时昼夜服侍在侧,晋为常在。”皇上瞧见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贵妃,又道:“平答应伺候贵妃有功,晋为常在。”
      莺声燕语的谢恩声中,六宫妃嫔终于确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皇上是真没打算晋封纯妃啊!
      毕竟加封都是从高到低宣布,今年晋位的低位小主都公布完了,那是肯定没纯妃什么事儿了。
      嘉妃快乐的眉毛都要起飞了。
      干掉一个贵妃实在太难,只要纯妃一天不占住那个坑,她这个萝卜还是很有希望填进去的。
      其余妃嫔的欢喜就更纯粹一些:多么好看的热闹啊!纯妃这几日做张做致,俨然一副贵妃姿态,连高贵妃的份例都敢抢,这会子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热闹足够她们乐到明年去了!
      高静姝看这满殿鲜活的嫔妃,忽然想起孔乙己里的一句话: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此时场景相差不远矣!
      --
      “黄鼠狼扑鸡毛掸子——空欢喜一场。”
      皇后口中的茶险些呛到自己,不由指了高静姝道:“你哪儿来的这俏皮话。”
      次日乃大年初一,高静姝三点多就起来,按品正妆了来给皇后磕头请安,她特意比旁的妃嫔到的早一点,迫不及待跟皇后分享她对纯妃的评价。
      “娘娘且等着看,还没完呢。”
      皇后是知道纯妃抢她份例之事的,想来贵妃也不肯让人,但见她高兴的眼睛亮如星辰,不由摇头道:“你可仔细,正月里不要闹大了。她到底刚生育了皇嗣,皇上都不会明着罚她一星半点。你若是闹起来,皇额娘可不会高兴,连累了自己倒不值当的。”
      高静姝点头:“皇后娘娘放心吧,我难道是冲动的人吗。”
      皇后:你真的是。
      于是高静姝毫无心理负担的走后,皇后叫过葡萄:“你留些神吧,贵妃的脾气本宫是真的不放心。”
      葡萄笑道:“娘娘忘了?有柯姑姑在呢,难道能看着贵妃大年初一闹起来?那她这个先帝爷手里的老资历也没脸。”
      皇后莞尔,揉了揉额角:“是了,既如此,就随她去吧,到底是她受了委屈。”
      --
      六宫妃嫔给皇后行过叩拜大礼后,高静姝作为初封贵妃又往自己宫里坐着,等内外命妇给皇后朝贺后再来给自己朝贺。
      随着问喜喊:“肃跪叩”,众命妇参拜下去。
      高静姝并不拿架子留这些人,因高夫人仍是“报病”未曾进来,高静姝就知道高家还没解决完送人进宫这件事,于是她更不想应酬这些不熟的命妇了。
      受过礼后很快命人客客气气送人出去——她还等着听纯妃的热闹呢。
      --
      纯妃,纯妃要气厥过去了。
      昨夜李玉来送一对玉如意,乌嬷嬷送来一对玉瓶的时候,她险些没吐出血来。
      她想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皇上前脚定了贵妃礼制,她后脚就生了个大胖儿子,接着太后说她有大功该赏,连高氏僭越惯了的人都怕的让着她——一系列情况表明,她进位贵妃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啊。
      现在这个结局,就像一加一等于了零,让她十分崩溃。
      偏生还有许多妃嫔来“祝贺”,贺喜她得了皇上皇后的重赏。
      纯妃还不能不见,毕竟腊月二十九,她还端着架子接见了这些人,此刻要是推了不见,这些人嘴里可有的嚼说了。
      她不但得见,还得和颜悦色的见,不能露出一点对皇上皇后的不满。
      虽然纯妃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看到诸妃嫔面上明晃晃都不掩饰的笑容,脸还是气白了。
      嘉妃最快活,她又格外将平答应,不,现在是平常在了,拎出来给纯妃展示:“姐姐昨夜没在不知道,皇上夸平答应伺候贵妃伺候的好,就赏了常在的位份。可见能跟着贵妃娘娘一个宫室,这个妹妹是个有后福的,纯姐姐说是不是啊?”
      左手放开平常在,嘉妃的右手又准确无误逮住了咸福宫的秀常在道:“你可要好好伺候纯妃姐姐啊,没准明年就是你靠着这个升个贵人呢。”
      秀常在吓得发抖,纯妃气的发抖。
      嘉妃洒下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走了。
      没有嘉妃在前面做大头挡着,剩下妃嫔也不敢过度看热闹,纷纷作鸟兽散,出门又哄笑了一阵子——这个年过得,热闹!
      唯有三四个平日就以纯妃马首是瞻的低位小主留下来劝慰,纯妃也懒得敷衍她们,直接命送客。
      这几人只得灰头土脸的出来,知道纯妃是嫌弃她们方才不敢出头说话。可这也怪不得她们啊,她们向天借胆敢当面撩拨嘉妃娘娘啊!
      纯妃气的砸了几个盛着补药的瓷碗,这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决定关门坐月子,不肯露脸丢人了。
      谁料这还不算完,午后内务府又传来了消息,这几日给纯妃开绿灯,让她优先挑选物件的几个小太监被发落到浣衣局去了。
      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这几个奴才心术不正办事不利,念在年节下,就不打板子了,直接逐出内务府,以后不得再当体面差事。
      小道消息:这个不打板子,还是贵妃给求的情,所以内务府此刻正惶恐的自掏腰包给贵妃补牛乳呢。
      纯妃两眼一黑。
      见水清在旁边缩着肩膀站着,立刻又一盅补药砸过去,湿了水清半幅裙子:“你这蹄子,竟敢在内务府给本宫惹事!”
      正闹着,外面小宫女颤抖着来报:“钟粹宫给娘娘送牛乳来了。”
      纯妃气极反而冷静下来,对贵妃那是恨得咬牙切齿,只冷道:“就说本宫看顾六阿哥累了,如今正歇着不见人!”
      小宫女抖得更厉害了:“可,可娘娘,钟粹宫来的人是从前养心殿的柯姑姑。”
      纯妃一个激灵,只得命人请。
      柯姑姑依旧是一张阎王脸,似乎宫里过年的喜气没有沾染她分毫,她就这么拉着脸道:“贵主儿说了,妃位的牛乳份例比贵妃少,纯妃不够使也是难免的。既如此,贵主儿就赏您几斤,直到纯妃娘娘出月子为止。”
      纯妃脸色也很难看,却不敢对着从前养心殿的姑姑甩脸子,生怕她私下跟御前的人勾结给自己下套,于是只得道:“贵妃娘娘体恤,我原是诚惶诚恐不敢受的,只是前日想着娘娘一片好心不能辜负,才暂且应下来。如今贵妃娘娘已然送了两日牛乳,我实在感念,但从今后便不敢劳动娘娘关怀了。”
      这话说的很漂亮,但柯姑姑仍然是板着一张脸:“老奴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自去跟贵主儿说明白,老奴便不再送了。”
      言下之意,她可是要按照贵妃的吩咐,送到纯妃出月子。
      纯妃的笑实在维持不住了:她还得在床上躺着坐月子呢,怎么去钟粹宫找贵妃说话!
      可这一罐罐牛乳送过来,简直像是一个个巴掌每天凌空抽过来一样。
      她都能想到,各宫每天就指着这两罐牛乳当笑话下饭了。
      纯妃脸色难看,不吭声地倚在那里。
      然而柯姑姑拎了这好几斤的陶罐半日,手都酸了,于是严厉如鹰隼的目光就落在最近的宫女水凝身上。
      被瞪的水凝下意识上前接过这个封的严严实实还卡着内务府印章的陶罐——高静姝可不敢送任何开了封的东西给刚生完孩子的纯妃。
      才接过这个陶罐,水凝就觉得身后主子的目光简直要烧死她,不由膝盖一软,险些给跪了。
      柯姑姑并不在乎咸福宫主仆自己的眉眼官司,她干脆利落的告退,并宣布明日此时她还来。
      --
      这些消息一件件儿送进钟粹宫。
      不光钟粹宫,嘉妃的启祥宫,愉嫔的永和宫,舒嫔的储秀宫都接到了消息。
      大伙儿都乐得不得了,只觉得连宫里过年连排七天的流水戏都不如这个好看!
      风水轮流转。虽然平日看起来,贵妃的人缘照着纯妃差出八里地,但真到了倒霉的时候,一月前看贵妃热闹的人,今天自然也会看纯妃的热闹。
      这就是宫里,得宠被人嫉,失宠被人踩。
      --
      听到木槿不断回话的高静姝固然觉得解气,但毕竟是心里有了底儿不至于喜出望外。
      可嘉妃就不同了,听闻了牛乳事件,险些笑到桌子底下去。
      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丰润艳美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的笑意:“难得贵妃这回都出手了,还打的这样准和狠,咱们不顺水摸鱼一把,岂不是亏得慌?”
      正月初三,皇上往阿哥所去看儿子们时,除了皇后外,还带上了有儿子的嘉妃和愉嫔同行。
      嘉妃抓住机会笑语嫣然:“皇上,六阿哥的满月恰是正月十四呢。”
      自打皇上登基来,每年过了正月初十都会往圆明园去,正月十五于圆明园山高水长处赏烟火宫灯,最早也要二月初才回紫禁城。
      “臣妾请旨,今年咱们后宫姐妹们还有没有幸随皇上去圆明园看烟花?”
      言下之意,皇上您是觉得六阿哥的满月宴重要呢,还是历年往圆明园过元宵的旧俗重要?
      皇上显然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摸着四儿子的脑壳,有些沉吟。
      皇后目光漫过嘉妃,笑容如常道:“皇上奉皇额娘,携诸臣工往圆明园赏烟火是旧例,既如此,臣妾留下操办六阿哥的满月礼吧。”
      皇上一摆手,各位乳母忙上来将阿哥们领走抱走,大阿哥最年长,带着弟弟们去背过年的诗词为乐。
      见孩子们都去读书了,皇上才负手而立,淡淡道:“皇后自然要随朕去圆明园。稚子不必过于娇贵,交给内务府操办即可。”
      实在是孩子夭折率摆着那里,皇上不欲为一个没满月的孩子耽搁自己的行程,倒是折了福气。
      嘉妃在旁笑道:“那臣妾等都不得参加六阿哥的满月宴了,可要去给纯姐姐陪不是呢。”
      她一听皇上都不肯皇后留下,连忙给自己找补一下,生恐皇上让她留下主持此事,毕竟皇后下有生养经验的妃位,除了被主持的纯妃,就只有她了。
      皇上随意点了点头。
      显见觉得内务府办理就行,别说皇后,连个妃位也不必留下。
      嘉妃喜上眉梢。
      皇后敛容应是,心知肚明皇上对纯妃,大概是有不满的,偏又因纯妃在坐月子不能直接发作,于是便格外不给颜面。
      皇上确实是这样想的,贵妃有一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纯妃还没当上贵妃,就这样欺负起人来,要真当上贵妃,高氏还有地方站吗?
      再然后呢,她这个生了两子的纯贵妃,对皇后又会很敬重吗?
      皇上必须要冷一冷她的心。
      --
      正月初六,皇上到了钟粹宫,凝神看了看贵妃笑道:“气色养的好了些。”
      高静姝也笑眯眯:“心情好气色就好。”
      皇上捏了捏她的下颌:“小气。”
      他也知道,钟粹宫至今还每天给咸福宫送四斤牛乳,连下大雪都不间断。
      不过这对皇上来说,都是小事,他提过一句就罢了。又说起了正事:“朕将重华宫茶宴定在了初八,钦天监算着,是个文曲星大亮的好日子。”
      高静姝心道:钦天监真有本事,茶宴规定是正月初二到初十,他们每年都能在这儿短短八天扒拉到一个文曲星大亮的日子,文曲星可真够累的。
      皇上见她笑吟吟一脸不知愁滋味,不由想起几位御史的上书,不外乎是说:高氏一族,高麟入军机处的时日要比高斌早,然而高斌却能享茶宴殊荣,外人见了不免怀疑皇上因宠失正,为贵妃而抬其父。
      为此,鄂尔泰跟张廷玉这两个稳坐茶宴头两名的人还争论了一番。
      皇上是个要名声的人,就有些不痛快。
      又有人上书,高麟乃嫡出,且为高氏一族的族长。高斌不过庶出,便是有功绩,也是父兄教导的功劳,朝廷赏爵位还是先酬赏其父母,再至子女。譬如雍正爷赏年羹尧的军功,也得先将一等公加在其父亲年遐龄的身上,没个儿子直接越过老子的礼。
      然而另一派又反驳:高家早就分家,高斌多年来在外为皇上忠心耿耿办差,今年回京正该勉励其劳。若是凡事都只按照长幼有序,岂不是打击臣子上进之心,以后各世家名门的幼子竟都不必用心办差了!
      当场在御书房吵成了一锅粥。
      “皇上?”高静姝见他陷入了沉思,便问道:“皇上可是累了?”
      高静姝心道:要是累了就早点回去睡吧,在我这儿坐着,我还怪不自在的。
      现在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在钟粹宫的生活:当周围的人都尽力围着你的喜好和心情转的时候,很难不适应这种舒适。
      可皇上一来,她在钟粹宫顿时就退居了二线,所有人从围着她转,变成围着皇上转,连着她也得转起来。
      皇上的沉思被她打断,便索性问道:“你最信赖的两个宫女是紫藤和木槿是不是?”
      高静姝脑中警铃大作:“皇上,臣妾虽再不敢抗旨,但这两个人可不行,您再挑别的宫女服侍吧。”
      皇上:……
      紫藤和木槿都是高家千挑万选了在宫里帮衬贵妃的人,其一就是相貌一定要朴实无华。皇上再想不到,贵妃能将任何人都扭曲到自己要纳妃嫔上头。
      皇上恨得又抬手拧了她的腮一把:“朕与你说正事。”
      高静姝瞬间做乖巧状:“皇上请说。”
      “若你钟粹宫中有一事难决,她们二人各执己见,且说的都有几分道理,你会如何?”这话他只会问贵妃,不会问皇后。
      因皇后聪慧,几乎一听便能明白他背后之意。
      当年在潜邸的时候,皇上有时还会把前朝事儿拿来与妻子说两句,以防她在后宅与命妇应酬出错。
      可自己做了皇帝后,他反而渐渐再也不与皇后说起前朝的事儿。
      皇后,只能坐镇后宫。
      女人,不能将手伸到前朝。
      皇后、太后,都不能。
      可说给贵妃就不要紧了,她是一点儿也不明白朝局的。
      高静姝心里一突。
      不好意思,她还真的明白。
      乾隆前十年,鄂尔泰跟张廷玉的两党之争,热闹的出了名。这场旷日持久的党争,直到乾隆十年鄂尔泰过世才止住。
      皇上登基九年,终于是烦了被两位顾命大臣掣肘吗?
      她心里想着,口中就慢了两拍只是随口道:“紫藤凡事讲规矩,木槿却是灵活些只讲后果,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的话……”
      她目光凝聚回来,努力笑得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可臣妾才是钟粹宫的主子呀,臣妾选自己喜欢的那个主意。”
      皇上见贵妃眸子澄澈,映出自己的面容。
      年过而立,这张面容上早已褪去了初登帝位的紧绷和青涩。贵妃眼瞳里映出来的,是个心思如渊如海的帝王。
      哪怕鄂尔泰与张廷玉是父皇留给自己的顾命大臣,命自己凡事不决都要请教二人,可如今时过境迁,他才是这世间唯一的决策者。
      皇上露出了笑容,执了贵妃的手,觉得微凉还替她呵了呵,然后才带笑打趣道:“你当谁都似你这般任性吗,只凭着自己性子来?”
      可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
      --
      柯姑姑从前在养心殿当差时,不大在意妃嫔之事,如今被分到贵妃宫里,细细观察皇上待贵妃的态度,便觉得这份工作还是挺有前途的。
      果然皇上回养心殿后,不多时,李玉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湖缎、锦缎、纱缎、绸缎、云锦倭缎各十匹。
      他笑吟吟道:“皇上命两位姑姑去库里挑些上好的贡缎来送来给娘娘,特特说了,要挑些颜色不俗的。”
      大约两位姑姑实在为难,不知道什么颜色在皇上眼里俗,所以几乎搬了个调色盘过来。
      倒是没有大红大绿大金,只是些稀罕的芙红、天水碧、玉白、虾青、鹅黄、朱紫、飞霞、松石绿等色。
      因是年下,李玉接到的赏赐就是拴着红绳的一个小指大小的金如意,打的十分精致。
      “娘娘赏赐的这样贵重,奴才不敢受呢。”
      高静姝笑道:“李公公先别忙着客气,这是年下的礼,可不是每回都有。”
      李玉这才笑着收了,然后又打千儿道:“回贵妃娘娘,皇上说了,正月初十一早,就启程往圆明园去。请娘娘早些收拾着,尤其是日常要用的药罐药丸,可千万别忘了。”
      等李玉走后,木槿就问道:“娘娘,柯姑姑自然也要跟您去圆明园的。那纯妃处送牛乳之事就到此为止?”
      主要是除了坐月子的纯妃,宫里主位以上的妃嫔全都跟皇上走,观众都没了,还要继续吗?
      高静姝斩钉截铁的摇头:“不行,我说了送到她出月子,别说少一天,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继续送。”
      木槿不由看向柯姑姑,谁料这位也道:“娘娘说的有理,做事怎好半途而废?娘娘放心,就算老奴跟您去了圆明园,也务必将此事安排的妥妥帖帖再走。”
      高静姝拿起手边的燕窝对着柯姑姑举了举:“来,我以燕窝粥代酒敬姑姑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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